刁琢抽完一支煙,踩滅煙屁股,揭開高壓鍋的蓋子,熱氣升騰,伴隨羊肉的鮮香。
大家都圍過來,「真香!」
沒聽到巴雲野咋咋呼呼的聲音,刁琢下意識找她,卻只看見她的不鏽鋼飯盒孤零零放在一個黑色帆布袋上,裡頭幾大片饃,掰得亂七八糟。
「巴爺哪去了?」河馬也發現少個人,四周看看,見她的車也不在、小紫也不在,心想,估計兩人開到遠處上廁所去了。
「來來,吃吃吃!」大秦招呼著,一天沒吃飯,大伙兒都飢腸轆轆,見了羊肉湯,個個捧著飯盒眼睛發綠,跟餓鬼似的。
「太淡了啊……」有人迫不及待先嘗一口,就去找鹽。
河馬叫道:「可得給巴爺留一點啊,待會兒她回來發現你們都干光了,非……」
刁琢遙遙聽見汽車鳴笛,一長三短。
這是救援信號。
「來三個人,跟我過去!」刁琢說著,已經跑到車前。
狼群的包圍圈逐漸縮小,兩匹狼已然貼上去準備絆倒小紫,只要她倒地一掙扎,狼便會蜂擁而上,頭狼出擊咬斷氣管。
巴雲野心中有一萬個想單挑群狼的念頭,但多年前的軍事化訓練告訴她,沒有武器、沒有隊友,此時不宜這般衝動。她左右看看,最後抱起副駕駛下的滅火器跳下車,看準頭狼的位置,狠狠噴射。
忽來的白色粉末讓狼群再次驚愕,往後逃竄幾步,小紫終於「哇」一聲大哭出來,粗喘著抱住巴雲野。
「別哭了快上車!」巴雲野命令道。
狼群發現持續噴射的白色粉末其實沒有任何攻擊性。
小紫哆嗦著轉身,卻因為剛才高速奔跑導致大腦缺氧,眼前一黑,忽然暈倒在地。
「喂!」巴雲野叫她。
見獵物倒地,狼群又有了進攻的態勢。好在,巴雲野聽見汽車引擎的聲音——他們來了。
兩輛越野車在巴雲野身後停下,刁琢、向桉、大秦和河馬依次下車。刁琢和向桉一左一右站在巴雲野身邊,大秦和河馬則合力扛起小紫。
狼群知道捕獵失敗,但還是沒有立刻離開,依舊不死心地虎視眈眈。
刁琢上前幾步,高大強壯的身軀擋在巴雲野跟前,他張開雙臂,抬起右腿重重往地上一跺,表情兇悍地大喝一句,狼群被嚇得齊齊往後一跳,頓時氣勢崩潰,頭狼轉身後,其他狼馬上調頭四散離開。
危機解除。
巴雲野重重倒下,不省人事。
這倒是把大家都嚇了一跳,向桉趕緊檢查她是否被狼咬傷,發現她衣物完好,手腳都沒有牙印或者血痕。
「巴爺!」向桉搖搖她。
刁琢待狼群遠得只剩幾個灰點之後,回走幾步。
「你看這……」大秦指著「大」字型躺著的巴雲野,緊張地說。
刁琢不出聲,用口型告訴他們——「裝的。」
連小紫都沒有受傷,她怎麼可能傷重暈倒,十有八九又在耍賴。
幾個人釋然,一臉無奈又好笑。河馬拍拍刁琢的肩膀,意思是,這種情況只能你出馬。
「巴爺為了保護小紫,居然獻出自己的生命。」刁琢一動不動,提高音量說道,「這兒不好挖坑埋,不如就地放著,我們各自鞠三個躬表達哀悼。來吧。」
巴雲野心中將他的祖宗罵了十遍,表面上還繼續裝死。
「我先。」刁琢真的90度鞠一躬。
河馬說:「我們還要帶小紫回去休息,刁隊作為代表,替我們多鞠躬幾次。回見。」
說著,幾個人紛紛上車離開。
刁琢抱著雙臂,「還賴著不起來?」
巴雲野很有定力,既然裝死,就一裝到底。
可惜鋼鐵直男根本沒想到這傢伙裝死是為了讓他抱起來。
「真死透了?」他用腳尖輕輕動了動她的手臂。
巴雲野心想,媽的,這時候難道不該人工呼吸嗎?
「既然如此,只能永別了,我的戰友。」刁琢轉身上車,「砰」一下關上車門,等待幾秒,她還一動不動,就非常利落地一踩油門,絲毫沒有猶豫。
還真走?巴雲野氣得咬牙,偷偷睜開眼睛瞄一眼,發現他真的已經駛離好遠好遠。她深呼吸一口,長長吐一口氣,睜開眼睛。星斗隱約,勁風陣陣,天邊一抹詭異的幽藍,像剛才那些狼的眸子。
獨闖無人區,大抵就像她現在這樣。天地之間,只有自己,孤獨與驕傲並存,走出去,就是榮耀。
遠處,傳來狼的長嚎。風,拍擊得人頭疼。
巴雲野坐起來,她可不是那種矯情逼,非作死地非要等刁琢過來抱自己。掏出隨身攜帶的小手電筒,往營地走沒幾步,腳尖踢到個什麼東西,「啪」一下。她打光一看,是個土色牛皮紙信封,跟地表顏色差不多,要不是被踢起來,一時還發現不了。
她俯身撿起,翻過來一看,上面幾個大字——
贈與有緣人。鄒字。
鄒?!她一愣,眼中迸出欣喜的光。
車燈遠遠射過來,引擎聲在萬籟俱寂的荒原特別明顯。
刁琢回頭了。
「刁琢!」巴雲野舉起雙手用力搖一搖,將剛才自己訛他要抱抱失敗的事拋到九霄雲外,「看我撿到什麼了!」
刁琢降下車窗,接過信封拆開,她踮著腳趴在車門上,伸著脖子看,不過沒看信封,看他。
他的臉部線條硬朗,多日未打理的胡茬冒頭,暗青一片,從下巴向上延伸至鬢角,看著十分刺人。
好想摸一下啊。
刁琢未發覺她赤裸裸的目光,只顧看信封里的東西——一個MP4。
「是鄒開貴的嗎?」
刁琢沉默一會兒,「先回營地。」
「如果是他的,就證明我們的路線沒錯,他經過這裡時還沒……」巴雲野把那個「死」字咽下,自己差點沒嗆到,「還沒失蹤。」
「上來。」刁琢用下巴指一下副駕駛。
巴雲野得意得跟大尾巴狼似的爬上去,「如果我立功了,隊長要怎麼獎勵我?」
刁琢把信封放在置物台上,「你想要什麼獎勵?」
「我……」
「一次機會——如果你說的內容我不同意,獎勵取消。」
「你又是怎麼知道我會說出你不同意的獎勵內容呢?」巴雲野嘆口氣,「算了,你一大男人出爾反爾,我不說了。」
刁琢勾她,「說說看,洗耳恭聽。」
巴雲野直接伸手,在他下巴上狠狠揉了兩下。
嗯,果然扎人。
一秒的愕然後,刁琢淡定地繼續開車。他發現,自己仍未完全掌握她的套路,又或者說,她本來就是個不按常理做事的女流氓。
聽說巴雲野撿到可能是鄒開貴的東西,大家的精神都十分振奮。巴雲野看到刁琢戴上手套,取出MP4,旁人交給他一張貌似是指紋圖的東西,他對著光觀察一會兒,又皺眉盯著MP4的屏幕看,半晌,說:「比對一致,是鄒開貴的。」
巴雲野大吃一驚,「你……裸眼比對指紋?!」
刁琢淡淡嗯了一聲。
「怎麼可能?」她不可思議地說。
大秦嘿嘿一笑,扯了一截透明膠出來,「巴爺要不要試試?」
巴雲野按個指紋在透明膠後頭給刁琢,他背過身去,她又跟大秦、河馬和譚林各按一個在另一截透明膠上,小心捏著給他送過去,「看看哪個是我的。」
刁琢辨指紋的時候,其他人用太陽能充電器給MP4充了會兒電,順利開機,裡頭是一大堆經典老歌,顯然,鄒開貴走到這裡時,認為歌曲已不能作為解悶的節目,不知是真覺得羌塘的美景勝過優美的旋律,還是心理上產生其他的異狀。
這時,刁琢指著其中一個指紋,「你的?」
巴雲野瞪大眼睛,他居然猜對了。「你……你居然會這個?哪裡學的?」
「沒學過,只是視覺對紋理比較敏感。」
巴雲野愣愣望著他,一會兒後,小心翼翼地問:「如果給你一張照片……算了,不說這個。」
「你想說什麼?」風大,刁琢以為自己沒聽清。
「沒什麼。」
河馬看看她,又看看刁琢,若有所思。
葉訊見到MP4倒顯得很淡定,在確認裡頭沒有錄音後,他又把精力放在填飽肚子上。小紫被抬下車後就醒了,驚魂未定,眼神恍惚,一個勁兒念叨著「太可怕了」,哭著說要救援隊將她送回去,不走了。
巴雲野捧著飯盒,盜版羊肉泡饃淡而無味,她扒拉幾口,像失憶似的,舊事重提:「刁隊長,我立此一功,你得好好獎勵我啊。」
「剛才那個,不是獎勵?」刁琢反問。
「哪個?哦……」巴雲野一拍腦門,「那個事啊……不算。」
哪個事?大家筷子一停,不禁屏息。表面上若無其事,心裡都冒出個疑問。於是,大家的目光紛紛朝著刁琢瞄過去,上下打量。
刁琢重重地清一聲嗓子,看著巴雲野,「把話說清楚。」
「說得太清楚……不好吧?」她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,「剛才在車裡,你不是不讓我說嗎?」
大家面面相覷,臉上的表情更加曖昧。
河馬憋著笑,「巴爺,你就說吧,還刁隊長一個『清白』。」
巴雲野伸手,五指動一動,回味他胡茬扎人的觸感,眼珠轉一轉,嘆一聲,「……好長。」
五六個人同時被嗆到,刁琢一臉生無可戀。
老半天后,她摸摸自己的下巴,「我是說鬍子。」
不,你說的肯定不是鬍子——大家心裡想。
不,她說的真是鬍子——刁琢環視眾人,百口莫辯。
河馬笑翻在地,「你這下還要什麼獎勵?」
巴雲野解釋道:「剛才那一下是我獎勵他趕來支援,趕走狼群。現在說的獎勵,是我帶路方向精準並親自撿到鄒開貴物品的獎勵。」
大秦煽風點火:「後面這個功勞更大,你得要個更大的獎勵。」
「刁隊長怕是不會同意的。」巴雲野苦著臉。
刁琢半眯著眼,壓根兒不怕事,「你立下大功,提出什麼要求,我都滿足你。來。」
她伸個懶腰,斜斜瞄一眼不遠處的帳篷。
他的帳篷搭得十分牢固,男人七七八八的東西少,裡頭孤零零一個睡袋。
刁琢在思考,她要來真的,或者僅僅只是作妖。
應該是作妖。
巴雲野不開口,刁琢也不接話,旁人倒是焦急,其實都知道這種環境下,啥事都干不出來,但都抱著看好戲的心態。
這時,城府極淺的小紫忍不住指著帳篷叫道:「巴爺,你今晚該不會想跟刁隊長一起……」
巴雲野「噗嗤」笑出聲,本來蠻好玩的氣氛,小紫這麼一點破,就索然無味。
刁琢抽出根煙,打火機蓋子一掀,火光乍現,沉聲一句,「歡迎。」
她搖搖頭,「刁隊太不熱情了。」
「現在跟你熱情有個屁用?」他夾著煙,煙霧迷濛中,眉眼俊朗深雋,成熟男人的大氣與巋然,就在這淡淡一個眼神中,任你有千般招數,人家悉數盡收,兵來將擋。「來啊,晚上老子弄不死你。」
「你說得我好怕……」她假惺惺地瑟縮著。
成年人的嘴炮,讓小紫難以接受,她看看巴雲野,又看看刁琢,說:「巴爺,你能不能留著陪我睡啊,我很怕哎。」
「好好好,不玩了!」巴雲野擺擺手,「我也沒別的要求,就是——開了幾天車,累得很,明天想坐一下刁隊長的副駕駛。」
「歡迎。」這回,刁琢真誠地鼓掌幾聲。